今夜邀月飲

　　今夜邀月飲

　　燥熱的夏夜，突然就停電了。

　　月繡合上電腦，取出冰鎮啤酒，從煙盒里抽了支煙，走到外面的陽臺。

　　城市一片暗沉，夜空中的月亮分外明亮。月繡啟開啤酒，舉瓶對月做了個邀請的動作，然后獨自對著瓶口吹起來，喝累了，就噴幾口煙圈。

　　自然流動的風總是愜意而舒適，冰啤的涼意在全身流轉，月繡駕霧吞云，仿佛卸下千斤重擔，覺得自己輕飄飄似要隨月上九重。

　　月影逆光中的月繡實在不可能象她想象中那樣飄身而起，發福多年的五短身材，仍然穿著緊身背心T，713小短褲，是時髦的“土肥圓”。

　　她不是沒美麗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很感謝父母當年的決定，二老并沒有按山村的慣例讓她這個長女早早輟學打工掙錢供弟弟們讀書，而是傾盡全力供她自費念完大學，然后才把弟弟們的擔子放到她的肩上。

　　父母的計劃是完美的，也是最疼她的，所以她在母親的眼淚里硬硬生和學校的男友分手道別。她必須回到家鄉去，那里有她的父母兄弟。

　　“官二代”男友追到她貧寒的家里，在她的陋室里貼滿了愛情宣言，并再三給她母親保證已給她聯系好了工作。母親把她藏起來，她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外省的男孩。

　　她知道母親是有些私心的。賣糧供她念完自費已經耗盡了兩個老人的全部精力，兩個弟弟成績優秀，只有她回來，母親才會放心弟弟們的未來。

　　只是身在山村的母親并不知道，自費生是沒有國家的分配名額的，一沒有錢二沒有權的她想回鄉找份正式的工作談何容易。

　　那段時間她很狼狽，東一家西一家地借宿，使盡渾身解數求爺爺告奶奶，還得絞盡腦汁地掙錢養活自己，接濟弟弟。

　　有人就給她介紹了個男朋友，一個退下來的局長的兒子，三十多歲了，單身，雖在鄉鎮工作，父母在城里有套房。對方保證，只要她答應，工作人家就包了。

　　這種動蕩不安的日子她也受夠了，雖然明知這樣條件的男子，如果沒問題怎么也不會求到她這里來，她最后還是應了下來。

　　不是沒有想過取巧，只是那家人更絕：辦完證就給她聯系工作。想著父母拖著累垮的身體在地里勞作，弟弟們在縣中等著她的生活費，她按下了紅手印。

　　這往后一切就順了，她守著鎮政府一個飼料門市，領著工資，享著福利，還可以自主進貨出貨，錢很容易就流進了她的包里。

　　兒子出生后，局長家對她的防范也松下來。弟弟們也爭氣，北京、武漢地考走了。丈夫其實并無大的問題，只是太過老實懦弱，全沒有官宦子弟的樣子，內外皆立不起而已。傳統式中國女性應該可以進入良性生活軌道了。

　　但是那個紅手印象只蒼蠅一樣哽在她的喉嚨里，當她能完全掌控自己的生活時，她做出了哄動小鎮的舉動：離婚。

　　濃眉大眼的少女夢一直在她心里涌動，只是時光早已流逝，這個夢圓得實在辛苦。

　　飼料銷售不再紅火，大弟剛到工作單位就突發癲癇走失了，父母的擔子依然擔在她肩上。她重新拿起專業書考職稱，總算皇天不負。

　　拿到律師證她就把兒子交給母親照看，自己停薪留職廣州、深圳到處跑。

　　某天就撞見一個小她一大截，陜西師大畢業的未婚帥哥，兩人在人們不可思議的目光中結婚、生女，把兒子也接去了西安。

　　不管小鎮的人如何的想不明白，如何的理解不了，她在西安購下了兩套房子，與人合伙開了家律師事務所，兒子技校畢業有了份不錯的工作，小女兒抱在手上可愛甜蜜。

　　摁熄煙蒂，半生辛勞，她總算可以松口氣。

　　空瓶對月，她實在不易啊，外貌、家世、學歷、素質、修養、甚至穿衣打份，都是讓人一望而笑的土氣，她幾乎是一無所依地面對一場人世決戰，唯有憑著一份勇猛豁出去闖、去拚，用十二分的承受力嘻笑著面對白眼、鄙夷和不屑，人前不見的淚悄悄地在心里流，流完了她又站起來面對下一輪風雨。

　　一場一場不服輸地走下來，今夜，她要邀月一飲，浪漫一場。

　　2012.7.22作